“我与相欢怜,约誓底言者。
常欢负情人,郎今果成诈。”
一位中年官员奉诏在御前为齐明帝萧鸾抚琴而歌。
琴是古琴,相传是东汉名士蔡邕曾用过的焦尾琴;曲是名曲,江南广为流传的《懊憹歌》中的一首。
弹琴的人是大司马王敬则的世子王仲雄。
王仲雄擅长抚琴,号为当时一绝。
听着歌词唱到“常欢负情人,郎今果成诈”,生性多疑的萧鸾眯起了双眼,眼神露出一丝阴鸷。
随着健康状况恶化,数度病危的萧鸾,对王敬则这些宿将的猜忌越来越重。
就在崔慧景兵败樊邓之际,萧鸾下诏,任命出身吴郡张氏的张瑰为平东将军,吴郡太守,并配置了兵将。
京城内外传言纷纷,说是皇帝打算处置王敬则。
被萧鸾加封为大司马的王敬则,兼任都督会稽等五郡军事,会稽太守,就在吴郡东南方。
听说了张瑰的任职消息后,王敬则与自己心腹私下道:“东边有谁?
朝廷让张瑰平东,不就是来平我!”
出镇会稽,王敬则的家人都留在京城。
除了长子王元迁正率兵在北徐州与北魏交战,其余诸子皆在京城,听说传言,惶惶不安。
南齐的北徐州,州府设在淮水下游重镇钟离城,位于如今安徽滁州境内。
王敬则的第五子王幼隆最是沉不住气,还有些天真,派心腹武将徐岳暗中传讯给他的姐夫,让他的姐夫联络自己老爹设法搭救甚或举兵反叛。
在王幼隆看来,姐夫是自家人,肯定一条心,事实却并非如此。
他的姐夫是出身一等高门,陈郡谢氏的著名诗人谢朓。
担任南徐州行事的谢朓要做忠臣,把徐岳拿下,交给朝廷处置。
当年幼皇子挂着州刺史头衔,却不能履行职责的时候,就会再任命大臣担任州行事,代为管理州中事务,成为实际上的地方长官。
南徐州州府设在京口,就是今天的镇江。
谢朓把徐岳拿送京城,大义灭亲的消息当天就传到了会稽。
为何王敬则这么快得到消息?
他的部下,城局参军徐庶家在京口。
徐庶的儿子得知消息后,快马加鞭把消息送到会稽。
城局参军是城局贼曹长官,负责罪犯的劳役,诸如挖壕沟、修补城墙等等,大抵就是今天的劳动改造。
这位徐参军还和东汉名士同名。
得到徐庶密报,王敬则立刻招来五官掾王公林商议。
五官掾是郡太守属吏中类似高级顾问的清贵职务,王公林是王敬则同族子侄辈,足智多谋,深受王敬则信任。
王公林建议王敬则立刻上书朝廷,连夜送往京城,以退为进,主动请求处死王幼隆,避免事态恶化。
初时,王敬则同意了,召来司马张思祖代笔拟好奏章。
等到奏章写好,王敬则却又变卦,自言自语地犹豫道:“要是京城有事,我的儿子们应该会有书信来,不如等一晚上,看看情况再说。”
话是那么说,实际上王敬则己经生出反心。
当夜,王敬则就把帐下文武官员召来,以樗蒲戏来赌博为由,先耍上一通。
等众人兴高采烈,情绪高涨,王敬则把事情一说,佯装向众人问计,实则试探众人心意。
“各位以为,我应该怎么办?”
一听这话,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,没人敢第一个开口。
还是王敬则的铁杆死忠,侍卫武官丁兴怀带头捧场道:“到了这个地步,也没别的办法了,大司马就该起兵举事!”
顿时一众心腹跟着嚷嚷开来,七嘴八舌的附和。
笑了笑,王敬则没有言语,看了一眼没有作声的王公林。
暗自叹息一声,王公林道:“若举大事,还需筹划仔细,钱粮、丁壮皆不可少。”
王敬则这才满意地点点头。
会稽郡的郡治在山阴县,即今天的浙江绍兴。
第二天,王敬则召来山阴县令王询和负责管理钱粮的台传御史祖愿。
坐在胡床上,膝盖上横着刀,王敬则分别问两人道:“今日开始征发丁壮,可以聚集多少人?”
“府库的钱粮有多少?”
近来的传闻,上下官员都有所耳闻,一听这话,两人就知道王敬则打算谋反。
都不愿参与王敬则谋反,王询昂着头答道:“仓促之间,县里征发不了丁壮!”
祖愿紧跟着回答道:“钱粮还没征收上来,府库空着呢!”
王敬则闻言大怒,立刻下令把两人推出去斩首。
王公林连忙劝阻道:“大司马三思,别的事都可事后后悔,把人杀了,日后可就追悔莫及了!”
“你这小子!
我做事还要你来教!”
王敬则气得一口口水吐到王公林脸上,骂归骂,到底是没杀王询两人。
当天便拉起大旗,聚兵配发武器甲胄。
三天后,王敬则带着一万甲士出发,进军京城。
王敬则是南沙人,就是今天的江苏常熟,本就是吴地土生土长,又是素有威望的宿将,有十余万百姓自发跟着王敬则大军一起行动,声势浩大。
一得到王敬则起兵消息,萧鸾就下令把在北徐州和京城的王敬则几个儿子全杀了,然后调集兵马平叛。
乱世里,勇将可能是最忙的人,不是在征战,就是在赶赴战场的路上。
刚刚在西北战场与北魏血战的勇将刘山阳、胡松等人被朝廷紧急召回,又来带兵平定王敬则叛乱。
平东将军张瑰先打头阵,带着吴郡的三千士兵迎敌。
富庶的吴郡,军队作战能力实在不能看,没等交手,王敬则大军战鼓一响,三千吴兵抱头鼠窜,丢下张瑰一个光杆司令。
没法子,张瑰弃城而逃,藏在家乡民间,躲避叛军。
好在朝廷的第二道防线己经组织好。
奉调回到东边的刘山阳、胡松与留守京城的勇将左兴盛、崔恭祖一起,带着兵马在曲阿长冈设下营垒,阻击王敬则大军。
曲阿大抵位置就是今天的江苏丹阳,长冈是东南与京城运河水道的水陆要冲之地。
刘山阳、左兴盛依托营垒固守,阻挡王敬则大军去路;崔恭祖、胡松则带着精锐起兵从侧后,趁王敬则大军进攻不利,士气受挫的机会发起突袭。
刁滑得很,胡松带着骑兵先对没有武器,跟着大军的百姓下手,引发混乱,在王敬则主力中引发连锁反应,再趁乱掩杀。
王敬则大败,连老命也丢了。
首级还被勇将崔恭祖和左兴盛部下袁文旷争夺军功,争到皇帝面前。
崔恭祖是崔慧景的族侄,擅长使用马槊冲锋,勇力过人。
最后皇帝裁断,主要功劳归了崔恭祖。
效仿前朝做法,发动叛乱的王敬则,人头被涂上漆,收藏在宫城武库之中。
不出萧衍所料,趁着朝廷在西北与北魏交战,王敬则在东南率先发动叛乱,并不幸的成了死在沙滩上的前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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